远山的回响 ——甘肃省祁连山生态环境保护的破与立

　　打开甘肃省卫星地图，可以清晰地看到长达800余公里、平均海拔超过4000米的祁连山脉横贯河西走廊，为原本干燥的走廊东段带来了充沛的雨水，滋润着这里高耸挺拔的青海云杉。山脉北麓，总面积达2.4万平方公里的草原逶迤绵延，涵养出世界第一大军马场——山丹军马场。

　　祁连顶峰终年不化的雪线还延伸出3000多条冰川，储藏水量近1320亿立方米，我国第二大内陆河黑河与灌溉了灿烂的敦煌文化的党河奔腾而出，河西走廊的生机从此而来，祁连山的重要生态屏障地位由此奠定。

　　习近平总书记一直高度重视祁连山生态保护工作，多次作出重要批示。近日到甘肃考察时更是亲赴祁连山，实地查看了这里的生态恢复情况。习近平总书记表示，这些年来祁连山生态保护由乱到治，大见成效。祁连山生态环境的变化，折射出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在甘肃省的全面贯彻落实。

　　“2017年冬天，山中银装素裹。一次例行检查中，我们的车胎被卡住，下车查看情况时，半个身子陷进了被大雪盖住的排水沟中，而再往前几步就是悬崖。一只雪狼蹲在远处一动不动地望着我，那一刻，万籁俱寂。过了一会儿，雪狼站起来跑进了身后的密林，不见踪影。”甘肃省生态环境厅生态处的一位“老祁连”，与山结缘近十年，山中的每一个沟岔都留下了他的足迹。

　　“我将那天拍到的雪狼脚印一直存在手机里。祁连山处处皆成景，流水叮咚，岩羊嬉戏，鹰隼展翅，雪莲轻绽，它孕育的无数生灵给了山脉勃勃生机，也发出了声声无言的呼唤。” “老祁连”轻叹。

　　甘肃在祁连山生态保护上走过弯路。2017年7月20日两办通报明确指出：长期以来大规模的探矿、采矿活动，造成保护区局部植被破坏、水土流失、地表塌陷。部分水电设施违法建设、违规运行，导致下游河段出现减水甚至断流现象……通报是振聋发聩的警钟，甘肃以此为戒，深刻反思了发展与保护的关系，一场有关祁连山生态环境保护破与立的救赎拉开了序幕。

　　一场由上而下的思想大转变

　　破字当头，立在其中。祁连山开发乱象，根子在于甘肃省各级决策者“重发展，轻保护”的观念。破除旧发展观之弊，建设生态文明，是摆在甘肃全省上下的一个重要命题。

　　“教训深刻，刻骨铭心。”甘肃省委书记林铎谈及祁连山整改工作时，一字一句认真说道，“我们痛定思痛、汲取教训，认真学习贯彻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严格执行党中央生态文明建设决策部署，全面落实习近平总书记有关重要指示批示精神，把应有的政治立场、政治站位、政治觉悟贯穿全过程，以壮士断腕的决心和勇气推进各项整改工作。”

　　省委、省政府态度坚决，各地市加紧整改步伐。祁连山保护区主要涉及的张掖、武威以及金昌3市，各级领导干部说起祁连山，总会沉思片刻。张掖市委书记杨维俊表示：“通过祁连山环境整改整治，市各级干部都经历了一次强烈的、触及灵魂的洗礼。”现如今，在张掖，凡不符合国家生态环保政策法规的决策一个不能定、项目一个不能上、事情一个不能办、活动一项不能搞。

　　思想上的彻底扭转立竿见影地反映在了行动上，祁连山生态整治工作开始提速。省委、省政府成立由主要负责同志担任双组长的整改工作领导小组，紧盯重要工作、重大问题、重点环节和突出矛盾，作出257次批示，开展72次现场督导。坚持靠前指挥协调，“一把手”亲自抓落实，生态建设和环境保护工作摆在了甘肃省各级干部案头的突出位置。

　　责任落实体系、财政投入体系和基层工作体系加速完善。仅2018年，甘肃省就为改善生态环境投入资金202.6亿元，占全年财政收入比例逐年提升。祁连山生态保护与建设综合治理规划确定的七大任务已完成投资30.07亿元，占总投资的74.47%。《甘肃省生态环境保护工作责任规定》出台，建立健全了覆盖四大领导班子及有关部门和单位的生态环境保护责任体系。同时，实行省级环保督察制度，由省人大、政府、政协分管负责人带队，开展覆盖式现场督导检查和暗访。

　　考核“指挥棒”的转变进一步为绿色旋律在陇原大地的唱响注入了动力。甘肃省《生态文明建设目标评价考核办法》将生态环保作为各级领导班子和领导干部年度考核的重要内容，实行“一票否决”。增设中央生态环保督察反馈意见整改情况评价项目，将祁连山生态环保列入省政府环保目标责任考核体系，并将生态整改任务较重的金昌、武威、张掖3市单独划类，加大考核权重。

　　“‘指挥棒’一转过来，路就走顺了。”武威市委书记柳鹏坦言，“我们下的决心前所未有，就是要为子孙后代留下绿水青山的宝贵财富。”

　　猛药去沉疴，体制机制改革也在稳步推进。《甘肃省自然保护区条例》等6部地方性法规，《甘肃省生态环境损害赔偿制度改革实施方案》等16项政策性文件，完善了生态环境问题治理的长效机制。金昌市委书记王建太对祁连山做出承诺：“要坚决执行最严格的退出机制、最严格的监管制度、最严格的环境准入制度。”

　　上下思想一致，祁连山生态保护走上了正确的轨道。

　　144宗矿业权零申诉、零异议精准分类退出

　　冻土剥离、碎石嶙峋、植被稀疏。144宗探、采矿的无序粗放开采给山体烙下了一个个巨大伤疤，42座水电站的层层截流使河西走廊赖以为生的一段段水源逐渐枯竭。矿山关闭退出，是祁连山生态恢复过程中绕不开的必答题，也是需要下大力气破解的难题。

　　对于大部分矿主来说，一纸退出通知让前期大量投资转眼成空，他们无法接受这个现实。“投了几千万元，开展了近10年的勘查工作，经济价值、矿石储量都整明白了，眼看马上就可以转为采矿权，但采矿证没等到，退出通知却来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张掖市肃南县摆浪沟铜矿详查项目负责人赵爱民对于自家探矿权的退出，触动非常大。“投资前向银行贷了不少款，怎么偿还呢？当时真是犯了难。”他说着，将一只烟头在烟灰缸里磨了又磨，仿佛回到了那段艰难的时光。

　　甘肃省自然资源厅起草制定的《甘肃祁连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矿业权分类退出办法》（以下简称《退出办法》），给了矿主一个交代。《退出办法》明确了祁连山自然保护区内矿业权的退出原则、范围、方式、程序以及标准，为全面、顺利推动祁连山自然保护区矿业权的清理退出工作提供了政策依据。

　　“政策下来后，经测算，项目符合补偿式退出要求，800多万元补偿款已经全部结清，政府也帮助我和银行对接，想办法解决还款难题。”说到这儿，赵爱民揉了揉眼睛。

　　现年已经55岁的赵爱民，出身于大河乡，从小就在祁连山中长大。“虽然内心煎熬过，但祖祖辈辈都在这生活，积极响应国家政策，支持政府工作，我义不容辞。拆除完毕后，我上去看过一次，去周边牧民家走了走，他们都很满意，我也感觉值了。”他笑笑，将烟头摁灭。

　　据甘肃省自然资源厅厅长王忠民介绍，《退出办法》精准确定了矿业退出的基本原则和退出范围，强调矿业权人在依法享有权益时，必须依法履行矿山地质环境恢复治理义务，为矿业权清退指明了方向。同时，实行灵活的“一矿一策”退出方式，分注销、扣除、补偿三部分内容和探、采两种矿权，制定科学的补偿标准，避免因“一刀切”造成矿主情绪波动。此外，对虚报工作量、虚增投入骗取补偿资金等行为依法追究责任，有效推进了保护区内矿权退出工作。

　　现在，保护区内144宗矿业权已全部分类退出，基本完成环境恢复治理。其中，注销或公告废止方式退出87宗、扣除方式退出13宗、补偿方式退出44宗。截至目前，零申诉、零异议的工作成效坚定了甘肃省的信心与决心，在此基础上，率先探索制定各级各类保护地矿业权退出办法。未来，粗放采矿的轰鸣声将消逝在甘肃所有保护区内。

　　701名农牧民实行易地搬迁，30座水电站全部规范运营

　　矿业权退出这块“硬骨头”啃下后，农牧民搬迁与水电站规范运行更要迎难而上。如何让生活在故地近百年的裕固族百姓搬出大山，搬出后如何平稳过渡顺利安置，对甘肃而言，也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裕固族大姐周艳萍出生的张掖市康乐镇杨哥村，地处祁连山保护区核心区。根据国务院《研究祁连山自然保护区生态环境问题督查和保护修复工作会议纪要》的相关要求，在深山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她和其他201户701名农牧民需要走出大山，实行易地搬迁。

　　对于搬迁时牧民的激动和抵触情绪，肃南县农牧委副主任贺鹏飞感同身受。熟悉裕固族历史的他表示，牧民们从元朝时就在深山定居，让他们离开，我们心里也不好受，但为了核心区草场的生态恢复，县领导、县直部门“一把手”、乡镇“一把手”和分管领导包保1到2户，群众大会开了一次又一次，挨家挨户做工作跑了一趟又一趟，讲政策、讲帮扶、讲发展前景，终于将大家的心防打开。

　　搬出后，按照“一户确定一名护林员、一户培训一名实用技能人员、一户扶持一项持续增收项目、一户享受到一整套惠民政策”的目标，周艳萍转变身份，胸前挂着杨哥管护站生态管护员的铭牌，重新回到了大山。

　　“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忍心再回去，现在好些了，给我们划的管护范围包括原来自家的草场，巡山路途远的时候，就在村里保留的生态房住下，看看天上的星星，听听各种动物的叫声，心便静了。”周艳萍看着家的方向，声音渐低，“但是禁牧后，原来的草场从稀稀拉拉变成了茂盛浓密，恢复得真好。”

　　贺鹏飞告诉记者，后续草原奖补、公益林补助管护、转产就业增收等问题正在有条不紊地推进解决，每户享受5万-10万元的三年期贷款贴息政策和其他补贴，并在项目扶持、资金安排等方面给予牧民一定的支持和倾斜。现如今，搬出的701户农牧民中，有成为生态管护员的周艳萍、兰永林；有搞起舍饲养殖的张永龙、兰永花；有经营起汽车修理厂的马金龙；有从事起压面、烤饼生意的郝晓文。“搬得出、稳得住、收入有保障、生活有改善、发展有前景”是他们对未来的期望。

　　水电站可以有，母亲河不能断。保护区内的42座水电站的违规运行曾导致大通河、黑河等形成0.29公里至21.04公里不等的减水河段，流域生态安全受到严重威胁。为此，甘肃省对这42座水电站重新开展评估，进行分类处置。9座在建水电站退出7座，33座已建成水电站关停退出3座。保留水电站全部安装生态流量无障碍下泄设施和计量监控系统规范运营。

　　张掖市水务局副局长张文武介绍，保护区张掖段内运行的17座引水式水电站和保护区外19座引水式水电站生态流量下泄数据及监控视频，都会实时上传至市水电站生态流量监控平台，实现水电站生态流量远程视频监控监测全覆盖全天候目标，保障了河道生态流量足额、足量下泄和河流生态健康。

　　这里的生机又回来了，但未来的路还很长

　　日日行，不怕千万里。经过两年多生态环境治理工作的扎实推进，祁连山的呼唤终于等到了回音。而今，矿区矿点破坏裸露的地表重新“穿上绿装”，仅千马龙矿区就完成覆土 9.8 万立方米，播撒草籽 1200 公斤，种植松树 4.2 万棵。绿色的希望在狭长的山谷中生根发芽，红白黄紫色交织成的花毯绵延伸向远方湛蓝的天际。

　　“我们是怀着赎罪的心去进行生态恢复的。”武威市自然资源局局长丁煦清楚地记得，“之前来千马龙，树上地上都是黑煤灰，连带着周围的小溪都是运煤车压出的车辙。现在，一切恢复了宁静。草籽、树苗种下后，天也帮了忙，雨水充沛，植被长势旺盛。生态恢复好了，森林就像蓄满了水的海绵，这里的生机又回来了。”

　　断流多年的河道支流再现清流激湍。2018年，疏勒河完成生态输水量2.35亿立方米，黑河正义峡下泄水量14亿立方米。宝瓶河水电站工作人员李成业说：“根据论证复评，宝瓶河水电站必须每天下泄4个流量的生态用水，但实际每天下泄的生态用水远远大于4个流量。遇到枯水期河道来水少时，水电站便会自觉停机，不折不扣保证所有来水全部下泄。”

　　禁止人为扰动后的草场恢复迅速。作为祁连山北麓草原的主要区域，肃南县占北麓总面积达75%。贺鹏飞表示，通过舍饲半舍饲养殖、周边农区借牧、压缩牲畜规模等措施，以及全面建立落实草原管护“五长”负责制，形成横向到边、纵向到底的环境监管体系。目前，全县草原牧草平均高度已达19厘米，平均总盖度为78.2%，比2015年分别提高47.8%、18.8%。

　　更严格的监管措施也已部署到位。张掖市与中科院兰州分院等单位合作，运用卫星遥感等技术，建设 “一库八网三平台”生态环保信息监控系统，形成“天上看、地上查、网上管”天地一体立体化生态环境监测网络，初步实现了对祁连山全覆盖常态化监管。保护区及周边地域生态环保数据的获取，由过去生态环境部每半年反馈一次，缩短到监测平台每月遥感监测获取一次，并通过监测网络管理平台将疑似问题点位推送至相关执法人员，以便及时进行核查、核对和整改。此外，对祁连山保护区内外36座引水式水电站的引水量和生态基流下泄实现全天候、无死角监控。

　　两年来的修复成效远远不是祁连山生态环境整治的终点。“甘肃生态保护工作体现了新发展理念的要求，希望继续向前推进。我们发展到这个阶段，不能踩着西瓜皮往下溜，而是要继续爬坡过坎，实现高质量发展，绿水青山就可以成为金山银山。”这是习近平总书记的谆谆嘱咐和殷切希望，也是甘肃走好可持续发展之路，筑牢国家西部生态安全屏障的重大使命。